2009年11月15日星期日

阮一峰的网络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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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师大忆旧》(转贴)

Posted: 14 Nov 2009 05:28 AM PST

很久不看《收获》杂志了,我觉得,它就像一本长篇版的《故事会》。

不过,我最近发现,2008年第五期的《收获》上有一篇好文章:格非的《师大忆旧》。虽然2000年以后,格老师的小说江河日下,已经丧失了阅读价值,但是这篇文章却很值得一读,它真实生动地写出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知识界的风貌。

我常说,我怀念八十年代。这并不是因为八十年代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时的人们真的相信、并且热烈地追求某些形而上的东西,不像现在,形而下的东西铺天盖地,占据了我们的所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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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忆旧

格非

【作者简介】

格非,男,原名刘勇,1964年出生,江苏丹徒县人。

1981年考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2000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并于同年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现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主讲写作、小说叙事学、伯格曼与欧洲电影等课程。

格非于1986年发表处女作《追忆鸟攸先生》,1987年发表成名作《迷舟》,1988年发表的中篇小说《褐色鸟群》被视为当时"先锋派文学"的代表,此后又有多部作品问世,1995年出版《格非文集》(三卷)。此外,还出版有《小说艺术面面观》、《小说叙事研究》、《格非散文》等。曾先后出访德国、瑞典、日本、韩国等国,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国外出版。

【正文】

我来华东师大读书是1981年,那时的校园空旷寂寥,远没有后来那般喧嚣。我记得出了学校的后门,就是郊农的菜地和花圃了,长风公园的"银锄湖"与学校也只有一墙之隔。校园的西南角还有一处空军的雷达站,虽近在咫尺,却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犹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丽娃河畔树木深秀,道路由红碎石镶铺而成,高低不平,曲径通幽。后来,学校为了使那些谈恋爱的野鸳鸯无所遁迹,在河边安装了亮晃晃的路灯,碎石路也改为水泥通衢,颇有焚琴之憾。

刚一进校,我们即被高年级的同学告知:成为一个好学生的首要前提就是不上课。他们的理由是,有学问的老先生平常根本见不着,而负责开课的多为工农兵学员,那些课程听了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这种说法当然是荒谬绝伦,且有辱师辈,但我们当时少不更事,玩性未泯,不知学术为何物,自然喜出望外,奉为金科玉律。当时校园中"六十分万岁"的口号甚嚣尘上。这一口号中还暗含着一种特别的荣辱观:考试成绩太好的同学,往往被人看不起。好在老师们大都宅心仁厚,从不与学生为难,我们即便不去听课,考前突击两周,考个七八十分并非难事。

既然我们都养成了逃课的恶习,并视为理所当然,有时闲极无聊,免不了在校园里四处闲逛。我和几个喜欢植物的同学一起,竟然以一个月之力,将园子里所有奇花异草逐一登记在册。我们的辅导员是过来人,眼看着我们游手好闲虚掷了大好光阴,虽然忧心如焚却苦无良策,他到没有采取什么强制性的措施让学生重新回到课堂,只是嘱咐我们假如玩累了,不妨读些课外书籍而已。正好系里给我们印发了课外阅读书单,我记得在一百多本的书目中竟没有一本是中国人写的,至于什么濂、洛、关、闽之书,更是不入编者的法眼。好在鲁迅先生"中国的书一本也不要读"、吴稚辉"把线装书全都扔到茅厕坑里"之类的告诫我们早已铭记在心,自然不觉有任何不当。

有了这个书单我们倒是没日没夜地读过一阵子。等到心里有了一些底气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人论道去了。那个年代的读书和言谈的风气,似乎人人羞于谈论常识,我们去跟人家讨论《浮士德》、《伊利亚特》和《神曲》,对方露出鄙夷的神色是十分自然的;而为别人所津津乐道的拉格洛芙和太宰治,我们则是闻所未闻,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一位著名作家来学校开讲座,题目是列夫·托尔斯泰,可这人讲了三小时,对我们烂熟于心的三大名著竟然只字未提,而他所提到的《谢尔盖神父》、《哈吉穆拉特》、《克莱采奏鸣曲》我们的书单上根本没有。最后,一位同学提问时请他谈谈对《复活》的看法,这位作家略一皱眉,便替托翁惋惜道: "写得不好。基本上是一部失败的作品。"

后来经过高人指点,我们才知道那个时代的读书风气不是追求所谓的知识和学术,而是如何让人大吃一惊,亦即庄子所谓的"饰智以惊愚"而已。当那些高深、艰涩、冷僻的名词在你舌尖上滚动的时候,仿佛一枚枚投向敌营的炸弹,那磅礴的气势足以让你的对手胆寒,晕头转向难以招架;而当你与对手短兵相接时,需要的则是独门暗器,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让对手在转瞬之间成为白痴。

我们班有一个来自湖北的瘦高个,言必称《瘦子麦麦德》,显得高深莫测。通常他一提起这本书,我们就只能缴械投降了,因为全班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直到大学三年级,我在图书馆阅览室的书架上竟然一下发现了三本,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冷门书。还有一个著名的校园诗人,是学自然辩证法的研究生,常来中文系找人过招,张口闭口不离他的两本葵花宝典:要么是《老子仍是王》,要么是《佩德罗·巴拉莫》。这人常爱戴着一副墨镜,无论到哪儿,身后似乎总跟着一大群崇拜者,害得我母亲一见到他,就断言此人是个流氓。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老子仍是王》是一本怎样的著作,而《佩德罗·巴拉莫》则毫无疑问是伟大的经典。

即便是在那些令我们仰慕不已的青年教师中间,也是同样的风气。有专攻"中国文化全息图像"的,有专攻"双向同构"的,还有专攻什么"永恒金带"的等等,不一而足,基本上只有他们自己才会明白他们的理论从何而来。研究弗洛伊德的,"性冲动"三字总是挂在嘴边,研究克尔凯戈尔的,自然不把卡夫卡放在眼里,而研究"第三次浪潮"的,言谈举止之中仿佛就是中国改革蓝图的制定者。最奇妙的一位学者,是研究"否定本体论"的。因为他天生拥有否定别人的专利,但凡别人与他争论什么问题而相持不下,他总是大手一挥,喝道:否定!此利器一出,人人望风而逃。我们最喜欢的当然是研究神秘主义术数的学者,根据这位仁兄的研究,不仅鸡可有三足,飞矢可以不动,石头最终可以抽象出"坚白"这样玩意儿,而且据他考证,李白的《蜀道难》本来就是一部剑谱,起首的"噫吁嚱"就是一出怪招……

不过,我们很快也有了自己的独门秘笈。那就是袁可嘉先生编译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那本书刚刚出版,人人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循着他的纲目和线索我们找到了更多的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如《外国文艺》、《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动态》、《译林》,还有一些同学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内部参考白皮书。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根据地。每与人接谈,对手往往不明所以,那种满脸疑惑和自责也让我们有了吴下阿蒙让人刮目相看的喜悦。我们自己的这个小圈子被称作现代派。

可是好景不长,一九八五年之后读书风尚又一次大变。我们渐渐悲哀地发现,通过"现代派"去吓唬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震慑效果,读了几本小说就想谈学问,当然为博学风雅之士所不齿。静下心来一想,人家的鄙薄也不是没有道理,小说之外尚有戏剧、诗文诸门类;文学之外尚有艺术、历史、哲学、音乐、宗教;人文科学之外尚有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于是我们的读书除了原来的惟新、惟深之外,又多了一个"杂"字。

我们在狂读威尔斯的《世界史纲》之余,也曾去历史系旁听青年史学会的新史学沙龙,不料,人家研究的学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了曾国藩身上有没有牛皮癣这样高深的程度,我们自然无权置喙。中文系学生成天将《万历十五年》挂在嘴上,而历史系的名门正派根本不屑一顾。其他的学科也是如此,你只读了一本《重返英伦》,就想跟人家去讨论什么社会学的研究方法;读了一本《新唯识论》,就想去讨论佛教,其结果自然是自取其辱。哲学系的那个圈子更为混乱,搞胡塞尔的瞧不起维特根斯坦,研究阿多尔诺的往往指责海德格尔不过是一个纳粹,我们只懂一点儿可怜的萨特,可人家认为萨特根本不能算作哲学家……

由于特殊的政治和社会氛围,那时的很多书籍和影视作品都属奢侈品,全本的《金瓶梅》自然就不必说了,就连齐鲁书社的节本也很难弄到。我为了阅读刚出版的《柳如是别传》,几次到上海图书馆寻访,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而为了看安东尼奥尼的《放大》,两百多人围在电教中心的大教室里。十四英寸的电视屏幕雪花飘飞,一片模糊。也有许多书籍在邮寄中传递流转,我记得台湾版安德烈·纪德的《窄门》传递到我的手中时,同时有六七个人在等着阅读,而分配给我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回想八十年代的读书经历,本科阶段未有名师指点,学业谈不上根基,缺乏系统,流于浮杂,浪费了太多大好光阴,每思及此,莫不深惜三叹。可看看如今的大学校园诸学科各立壁垒,功利性和工具理性都已登峰造极,又颇为今天的学生担忧。古人说,"一物不知士之耻",八十年代的读书风习固然有值得批评和检讨的地方,但那种"一书不知,深以为耻"的迂阔之气也有其天真烂漫的可爱之处。

说起学校的演讲、报告会和各类研讨会的盛况,恐怕与别处也没有什么不同。等到我们这些后知后觉者听到风声,赶往某个地点,往往早已人满为患,有时甚至连窗户外和走廊里都围了好几层。几次碰壁之后,加上性格懒散或孤僻,我们就假装不喜欢去这样的场合凑热闹。总是在事后听人说起李泽厚如何如何,李欧梵如何如何,汪国真如何如何;谁与谁抢话筒而大打出手,谁因为连续五次要求发言被拒,最后血压升高,当场昏厥……这就好比自己错过了一场电影而只能听人复述故事梗概,其失落和后悔可想而知。

也常有校外的名人来我们宿舍闲坐。陈村来,多半是来找姚霏。我那时与姚霏相善,也时常有机会聆听陈兄教诲。陈村为人厚道,却也锦胸绣口,幽默风趣,往往清茶一杯,闲谈片刻而去,不给人任何的压抑感和心理负担。马原来,动静就要大得多,而且一来必要住上数日,他与李劼先生过从甚密,前后左右通常是围着一大群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有似曾相识的。马原看似木讷,实则能言善辩,极有机锋,我曾见他与人激辩竟夕而毫无倦容。

余华来上海改稿,常到华东师大借宿。永新、吴亮、甘露诸君便时来聚谈。王安忆也来过数次,记得一年冬天的午后,她在我的寝室里略坐了坐,就觉得寒气难耐,便执意要将她们家的一个什么暖炉送给我。她给了我镇宁路的地址,也打过电话来催,不知何故,我却终于没有去取。

到了八十年代末,来华东师大的人就更多了,连远在福州的北村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不过,只要北村一来,清谈往往就要变成"剧谈"了。苏童认为北村是中国新时期文学中真正的"先锋派",此话固然不假——他在八十年代的小说佶屈聱牙,连我们这些被别人称为"晦涩"的人亦望而生畏,但在我看来,八十年代那批作家中,若要说道善谈能辨,大概无人能出其右。更何况,此人来自盛产批评家的福建,反应敏捷,擅长辩驳,当年流行的各类理论、术语和复杂概念无不烂熟于心,且颇多发明。他有一句名言,叫作"真理越辩越乱"。话虽如此,可每次与他一见面,几乎是喘息未定,便立即切入正题,高谈阔论起来。语挟风雷(当然也有唾沫星子),以其昭昭,使人昏昏。往往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支撑不住了,双手抱住他那硕大的脑袋,连叫头痛,方才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

华东师大的白天倒还清静。大家忙于各自的生计和写作,很少往来。可到了晚上,各路人马就会像幽灵一样出没,四处找人聊天。套用龚自珍的话来说,"经济文章磨白昼,幽光狂慧复中宵。" 那时候朋友间聚会聊天,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我记得到了凌晨两、三点钟,大家翻过学校的围墙去餐馆吃饭时,竟然还常常能碰见熟人。

师大有各色各样清谈的圈子,既私密,又开放。当时的风气是英雄不问出处,来之能谈,谈而便友,友而即忘。中文系聊天的圈子相对较为固定,不是吴洪森、李劼处,就是徐麟、张闳、宋琳等人的寝室。

李劼处去得相对较多。他年纪轻轻即声名显赫,且交游广泛,他的寝室照例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大有天下英雄尽入毂中之势。只是到了后来,他在门上贴出了一张纸条,规定凡去聊天者必须说英文之后,我们才有点望而却步。因担心不得其门而入,倒是下狠心苦练了一阵子英语对话。一年下来,李劼的口语程度已经足以在系里用英文上课了,我们却没有什么长进。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同事利用系里政治学习的间隙尝试用英语交谈,尽管我们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居然也能滔滔不绝。坐在一旁的外文专家王智量教授也只好假装听不见,苦笑而已。

在八十年代诸师友中,我与洪森聊得最多,最为相契,得益也最多;而最让人难忘的则是徐麟的茶会。

徐麟是安徽人,身材壮硕,学问淹博,其言谈极富思辩性。在他那儿,常能见到王晓明、胡河清、张氏兄弟(张闳和张柠)、毛尖、崔宜明诸人。所谈论的话题除文学外,亦兼及哲学、宗教、思想史诸领域。唯独谈及音乐或遇某人兴致高涨欲一展歌喉之时,徐麟往往表情严肃,一言不发。我们私下里都认为此君不擅此道,或者简直就是五音不全。没想到有一天,他老人家忽然高兴起来,随手抓过一把已断了两根弦的小提琴,竖着支在腿上权当二胡,像模像样地拉了一段刘天华的《除夕小唱》,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每次去徐麟那儿聊天,王方红女士总要央我带她一块去。她对于我们的谈话未必有什么兴趣,因她总抱怨说,听我们说话脑仁儿疼。她频频催促我"去徐麟那儿转转",恐怕只是垂涎于徐麟亲手泡制的柠檬红茶而已。

在北风呼啸的冬天,每有聚会,徐麟必然会用美味的"徐氏红茶"招待各色人等。烹茶用的电炉支在屋子中央的水泥地上,煮茶用的器皿十分简陋,多为大号的搪瓷碗,而饮茶的杯子则为形状、大小不一的酱菜瓶子。茶叶似乎也很一般。据说,徐麟总能搞到上好的祁门红茶,可我们每次去,他那珍贵的祁红总是不幸"刚刚喝完 "。不过,即便是再廉价不过的红茶末子,他也能烹制出令人难忘的美味红茶,其关键或许在于柠檬的制作。有人透露说,新鲜的柠檬买来之后,要洗净并切成小薄片,撒上白糖,在玻璃容器中密封十多天,不知真假。

很多年后,我们调往北京工作,王方红仍会时常念叨起"徐氏红茶"。她也变着样尝试了多次,我喝着庶几近之,她却总说不是那个味儿。我就开玩笑地对她说:你所留恋的,莫非是那个年代的特有氛围?世异时移,风尚人心,早已今非昔比,徒寻其味,岂可再得?

记得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华师大校报编辑部曾组织过一个全校性的"小说接龙"游戏。参加者除了在校本科生和研究生外,还有几位已毕业的作家校友助阵。这次活动具体有那些人参加,什么题目,写作的顺序如何,究竟写了些什么,如今早就忘了。只记得参加者被邀至编辑部的会议室,大致定下题材和故事动机,由某位作家开头,随后十几个人依次接续,由校报分期连载。我前面的一位作者似乎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帆先生,因为总担心将人家的构思写坏掉,颇受了数日的失眠之苦。

华东师大中文系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今后从事于文学理论研究的学生,必须至少尝试一门艺术的实践,绘画、音乐、诗歌,小说均可以。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也可以用文学作品来代替。我不知道这个规定是何人所创(有人说是许杰教授,不知是否真确。),它的本意是为了使未来的理论家在实践的基础上多一些艺术直觉和感悟力,可它对文学创作的鼓励是不言而喻的。一直到今天,我都认为这是华东师大中文系最好的传统之一。我因为没有绘画和音乐的基础,只得学写诗歌及小说。

另外,那时有太多的闲暇无从打发。所谓"不为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至少我个人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作家",或去从事专业创作。《陷阱》、《没有人看见草生长》等小说,完全是因为时任《关东文学》主编的宗仁发先生频频抵沪,酒酣耳热之际,受他怂恿和催促而写成的。而写作《追忆乌攸先生》是在从浙江建德返回上海的火车上。因为旅途漫长而寂寞,我打算写个故事给我的同伴解闷。可惜的是,车到上海也没有写完,当然也就没给她看,此人后来就没有了音讯。回到上海不久,就遇到王中忱、吴滨先生来沪为《中国》杂志组稿,此稿由中忱带回北京后竟很快发表,我也被邀请参加了中国作协在青岛举办的笔会。

《迷舟》写出来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只是在几个朋友间传看而已,我并没有将它投往任何一家刊物。后来吴洪森先生看到此文之后,便将他推荐给了《上海文学》。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上海文学》周介人先生的一封亲笔长信。周先生的来信充满了对后辈的关切,但却认为《迷舟》是通俗小说,而《上海文学》是不发表通俗类作品的。洪森得知《上海文学》退稿的消息后大为震怒,甚至不惜与周先生公开绝交。为一篇不相干的稿件而与相知多年的朋友断交,在今天看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可据我耳闻,类似的事情在那个阔绰的年代里并不罕见。我是一个比较消极的人,若非洪森执意劝说我将《迷舟》转给《收获》的程永新,此稿很有可能现在还在抽屉里。不过,现在想来,周先生当年认为《迷舟》是通俗小说,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这个故事原来就是几个朋友在草地上闲聊的产物,甚至我在文中还随手画了一幅两军交战的地形图(后来,《收获》发表此文时竟然保留了这幅图,令我最感意外,亦大为感动。)何况,他作为名闻全国的重要杂志社的负责人,认真处理了稿件,并给一个初学者亲自写来长信予以鼓励,对洪森而言,也不能说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最让我难忘的是,《迷舟》在《收获》发表并有了一些反响之后,周介人先生特地找我去他的办公室谈了一次话。他坦率地承认当初对《迷舟》处置不当,作为补偿,他约我给《上海文学》再写一篇小说(这就是稍后的《大年》)。当时谈话的情景,在他故去多年之后,至今仍让我感怀不已。

"游戏性"一词,在批评界讨论八十年代的文学创作时曾屡遭诟病。坦率地说,那个年代的写作确有些游戏成分,校园写作更是如此。当时很多作家都有将朋友的名字写入小说的习惯。今天的批评界动辄以"元叙事"目之,殊不知,很多朋友这么做,大多是因为给作品中的人物取名字太伤脑筋,也有人借此与朋友开个玩笑。当然,别有用心的人也是存在的。有位作家对某位批评家的正当批评衔恨在心,竟然将他的名字冠之于某歹徒,而这位歹徒最终被我公安干警连开十余枪击毙。有时,作家也会将同一个名字用于不同的小说,比如,有一段时期,马原小说中的人物不时"陆高"就是"姚亮",而北村小说则频频出现"王茂新"、"林展新"这样的人名。记得我曾向北村当面问过这个问题,北村的回答让我很吃惊:他每次从厦门坐海轮来上海,来的时候是"茂新"号,返程则是"展新"号。

一年春天,中文系全体教师去昆山和苏州旅游。系里派我和宋琳去打前站,联系住宿和吃饭等事。我们临时又拉上了正在读研究生的谭运长。我们三个人办完事后投宿于昆山运河边的一个小旅馆里。那晚下着雨,我们几个人无法外出,又不甘心呆在房间里,就下楼和门房的服务员聊天。女服务员因为要值夜班,正觉得时光难耐,也乐得和我们几个人胡侃。

后来,谭运长忽然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三个人各以动物为题材写一篇小说,以午夜十二点为限,完成后依次到门房朗诵给服务员听,最后由她来评判,分出一、二、三名。宋琳当时已经是驰誉全国的著名诗人,且一直看不起小说,自然不屑于这类"残丛小语",但被逼无奈,只得勉力为之。

我记得谭运长写的是《袋鼠旅行记》,似乎是写孔子骑着袋鼠周游列国,最终抵达了"银坑"地方,而引出一系列的传奇。在朗读过程中,服务员笑得趴在桌子上浑身乱颤,始终没能抬起头来。宋琳因根本不会写小说,只得胡写一气。一看他的题目,也觉得怪怪的,叫作《黑猩猩击毙驯兽师》,和他的老乡北村一样,驯兽师居然也叫"林展新"。这篇后来发表于《收获》的小说处女作,让他尝到了写小说的甜头,此后又陆续写出了《想像中的马和畜养人》等作品,在校园里传颂一时。

如今在给学生上写作课时,常被学生"如何写作"这类大问题所困扰。在不知从何说起的窘境中,往往以"乱写"二字答之。我这么说,并不是开玩笑或有意敷衍。废名在谈及杜甫和庾信的"乱写"时,是在试图说明一个高妙的写作境界,当然难以企及;可对于初学者而言,要想彻底解放自己的想象力,抛开毁誉得失,"乱写" 也实在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训练过程。

(完)

2009年11月13日星期五

阮一峰的网络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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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体重和饮食控制计算器

Posted: 13 Nov 2009 04:07 AM PST

天长时间坐在电脑前,缺乏运动,小腹渐渐长出赘肉,你是否为自己的健康感到过担心呢?

为了监控体重变化,我这两天写了一个简易的"标准体重和饮食控制计算器"。只需要输入体重和身高,就可以得到你的标准体重和健康饮食的数据。

比如说,有一个身高165厘米、体重50公斤的女生,她的相关数据就是如下:

这个网页程序写得比较匆忙,欢迎大家试用,指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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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用到的计算公式:

标准体重的计算公式

我使用的是针对亚洲人体形的broca公式修正版。

  身高160厘米以上的男子:标准体重=身高-105

  身高160厘米以上的女子:标准体重=身高-107.5

  身高160厘米以下的男子:标准体重=身高-100

  身高160厘米以下的女子:标准体重=身高-102.5

肥胖的定义

肥胖指数=[ ( 正常体重-标准体重 ) / ( 标准体重 ) ]x100%

  正常体重:肥胖指数 ∈ [ -10%, 10% ]

  超重:肥胖指数 ∈ ( 10%, 20% ]

  轻度肥胖:肥胖指数 ∈ ( 20%, 30% ]

  中度肥胖:肥胖指数 ∈ ( 30%, 50% ]

  重度肥胖:肥胖指数 ∈ ( 50%, +∞ )

每日所需热量

轻体力劳动者每日所需热量如下:

  标准体重者——126千焦耳(30千卡)/公斤

  肥胖者——80~105千焦耳(20~25千卡)/公斤

  消瘦者——1475千焦耳(35千卡)/公斤。

低于这个热量,就会产生减肥效果。年轻人和中度以上劳动者,应该在以上数据的基础上,相应增加每日所需热量。 常见中餐食品的热量数据,请参见我整理的《中餐与健康》一文。

饮食控制的计算公式

已知

  1克蛋白质=16.8千焦耳(4千卡)的热量

  1克脂肪=37.8千焦耳(9千卡)的热量

  1克糖类=16.8千焦耳(4千卡)的热量

根据营养学的研究,标准体重的人每日每公斤需要摄入蛋白质1.0~1.5克,脂肪0.4~0.8克,糖类4 ~6克。

在计算中,我假定每公斤体重需要蛋白质1.2克、脂肪0.8克,然后再倒推算出所需要的糖类数量。

(完)

2009年11月8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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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唐家岭

Posted: 08 Nov 2009 03:05 AM PST

1.

前天的《华尔街日报》推荐了一本新书《蚁族: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实录 》

中国的大学毕业生跟蚂蚁有何共同之处?新书《蚁族》描绘了北漂大学毕业生的生活,他们就像蚂蚁,头脑聪明,但作为个体微不足道,只有在群落中"聚族而居"才能获得力量。

这本书采访了600个北京的低收入大学毕业生,根据他们的经历写成。其中大多数人的月收入不足2000元,他们在北京郊区租下简陋的房屋,像蚂蚁一样挤在一起。

网上有此书的前三章,读完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很真实,没有任何夸大,很多大学毕业生的生存现状确实如此;其次,就是感觉很震撼,你知道有人在咬牙忍受,但是亲眼看到他们怎样忍受,还是令人十分动容。我很推荐此书,国内难得有这样直接反映社会现实的调查著作。

2.

书中主要写了一个叫做"唐家岭"的地方,"(它)是个小村庄,距天安门广场20公里,本地村民大约3000人,但外来人口已超过50000人,其中多数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毕业生。这些学生住的都是当地农民修建的五六层高的楼房,每层12间房,每个房间在10平米左右,两三个人挤一间。最多有七八十人共用一个厕所和厨房。整个社区由许多小街小巷组成,小理发店、诊所、杂货店和网吧遍布其间。"

我一时好奇,就在地图上搜索它的位置。下图中,箭头A所指的地方就是唐家岭。

再放大一点。

书里说:"这是北京市海淀区最靠边的一个村子,隶属西北旺镇,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再往西一点,就是昌平区的地界。"地图上的位置,与书中的描述是一致的。

从地图上看,唐家岭离北京市中心并不远。根据Google的数据,它距离天安门广场25.9公里,距离清华大学8.7公里。即使是公共汽车,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从市内到唐家岭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车程。

3.

唐家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书中有一个片段,很形象地写出了一个大学生对唐家岭的第一印象。

洪建修一大早被领上城铁,往北坐了两站,在西二旗下车换乘公交,到目的地时,已是中午。

到站下车,他清醒了:"那哪里是北京啊,真是脏乱差!"

他看到狭小的街道上,车辆来回穿梭,裹起一团团的尘土,笼罩着一旁各种各样的小店,有的店招牌已经挂了很久,来一阵风便摇摇欲坠。租房的小广告贴满了电线杆和目力所及的墙壁;抬起头,还是大大的广告牌,写着"招租"二字。没走几步路,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个白色塑料袋缠在了脚底。

跟着别人在蜿蜒的小巷子里绕了五分钟,来到他未来的屋子里,洪建修一下就愣住了--房里只有一张硬板床。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别的摆设都没有。这样的一间房,二百八十块一个月,他和一个同来北京的朋友合住。

屋里没有卫生间,他每天都不得不去一个公共厕所--"熏死人不偿命",洪建修说,在里面待五分钟再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就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没想到北京,也有这么垃圾的地方。"

北京的夏天热,他怕热。三十多度的气温,他花四十块买了个电风扇,"呼呼呼"吹出的都是热风。怕走电字,他给电扇定了时,每晚只开一小时。

可洗澡是个难题。楼里没法洗,外面的浴室又远又贵--要四块钱一次。他平时就随便拿凉水冲冲,直到房东在卫生间弄了个公共浴室,才能"凑合着洗洗"。洪建修每天都要洗澡,怕出汗,洗完了就躺在床上不动,可还是热得睡不着觉。

最可气的是他的同屋,每天倒头就睡,还爱打呼噜。烦啊,洪建修"直想踹他"。

可哪能真踹,白天还要和他一起出去找工作。

4.

百度有一个"唐家岭吧"。我从里面找了几张照片,请大家欣赏一下唐家岭的"市容"。

5.

大学生们为什么要住在唐家岭?

首要的原因当然是房租便宜。根据前面的引文,每月只要280元,就可以租下一个床位,前提是你能忍受与他人合住一屋,而且没有任何家具,也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要去一二百米以外的公共厕所。不过,就算是配备厨卫的单间,每月的租金也只有六七百元。

除了房租的原因以外,书里还提到了一些其他原因。

唐家岭的生活环境算不上好。然而其优势也是明显的。首先,这里生活成本远较市内低。而遍布于这条街道的二元店、三元店里,很多生活日用品都可买到。就是吃食,譬如牛肉面,别的地方卖五元,这里卖三元。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中关村、上地软件园都在一个小时的车程范围内。从2006年,北京公交降价以后,拿着公交卡,只要花上四毛钱,他们就能够坐上一两个小时的车,到需要去的地方。

6.

据说在唐家岭,外来人口有几万人。那么不难想像,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公共汽车站是多么拥挤和混乱。

一辆辆公交车缓慢地朝车站驶来,那些等车的人有如潮水一般沿着公车行驶的方向挤去。人们用力敲打着车门,又喊又叫地看着司机,希望汽车停在自己身边。

车子还未停稳,无数的年轻人便将车门团团围住;车门一开,人们立刻连冲带撞向车里涌去。靠近车门的人使出浑身力气只想再往前挪动一寸;中间的人一手弯曲着往前推,而另一只胳膊护在身后,杵着后面人的脖子,为自己挤出一点呼吸的余地;有的人嘴里还塞着早餐,一边咀嚼一边向人堆里蹭,以便寻找突破口;而身后还有许多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望洋兴叹,对目前这趟车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原本空空的车,瞬间已是人贴人,车里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压缩饼干,叫嚷声乱成一片。车门处的人尽力抓住可能抓住的任何东西,以免一时大意被挤下车。

北京公交公司聘请了三个壮汉作为安全员,他们唯一的工作便是努力将人杵进车中,然后把随时会被挤爆的车门用力关上。

7.

在"唐家岭吧",有一篇文章叫做《搬离唐家岭,五点感受》,写出了生活在那里的亲身感受。

1) 环境脏乱差,胡同里、街上垃圾随意丢弃,还有一些土路,下雨更是泥泞难行;没有像小公园、小广场那样休闲娱乐的公共场所,外边没有一个合适地方让你坐下来休息一会;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加上街头小贩摆摊及过往车辆,稍不注意就可能被车刮伤,逛一圈拖鞋就得刷洗一边,因为鞋上沾满了沙粒尘土。村南边垃圾遍地,好像是垃圾场似的,村西的臭水沟味也很呛,所以一般是不适宜外出转转的。

2) 交通不方便,有好几条线路,车发的也比较多,但是还是很不方便;人确实多,但是黑出租车、黑公共车更是"锦上添花",有时故意堵一会给自己捞生意,加上街上小商小贩摆摊挡道,车辆通行的速度慢如蜗牛,人流疏导不了,越来越多。上班时候,上车更像打仗一样,还不一定能上去,夏天挤出一身臭汗,可是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还有更多人在等下一辆,下一辆还是人满,还在等下一辆。记得返程回来时有个售票员说:同志们,下一站我们就解放了!诙谐中带着一丝无奈。早高峰的时候有很多人无奈地选择步行、自行车或电车、去地铁车站或坐其他线路。公交刷IC卡4折,人们都不差钱,不差那点公交费,就是上不了车、刷不上卡。

3) 大家都建楼房,一家比一家高,只为图利益,地基有些是很不牢固的,因为很多是普通平房加盖的地基,新盖的有的达六七层,地基也是值得商榷的,很可能超过地基承重。还有一些防火的措施也是没有的。安全隐患很大,望大家选择时慎重一些。

4) 野蛮式收水费加上暴力,而且针对外地人(本地人也用水呀),明显的地方歧视主义。虽然收的钱不是很多,但是征收方式不合法,用在哪里不知情、不透明,做为消费者起码知情权没有,强买强卖违纪犯法。好多有异议的人被无情地暴打,人权是没有的,法制社会在这片土壤坏掉了。疑问:这里人们都是刁民吗?

5) 房租价格节节攀高,带卫生间与厨房的月租一般500-800,加上水电费、网费、暖气费一般是700-1000元,比清河、上地等地的楼房一点也不便宜,那里楼房里客厅、厨房、卫生间比这里大,没事时候出去转转环境也好。

8.

我转贴这些内容,只是希望大家记住,我们的首都北京,并不只是中心商务区CBD那样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夜夜笙歌,在距离市中心一小时车程的范围之内,还有像唐家岭这样的地方。

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正在那里默默忍受。对于他们来说,拥挤嘈杂、尘土飞扬、遍地垃圾的唐家岭,才是他们生活在其中、每天触摸到的、实实在在的北京。

9.

俄国著名作家契诃夫在小说《醋栗》中,写过一段有名的话,我把它摘录出来,作为结束语:

幸福的人之所以感到幸福,只是因为不幸的人们在默默地背负着自己的重担。一旦没有了这种沉默,一些人的幸福便不可想象。这是普遍的麻木不仁。真应当在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的人的门背后,站上一个人,拿着小锤子,经常敲门提醒他:世上还有不幸的人。

(完)

2009年11月7日星期六

阮一峰的网络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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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彩故事《阿波罗11号登月记》

Posted: 07 Nov 2009 04:21 AM PST

今天的《纽约时报》评选出"2009年十佳儿童图画读物"。

我非常喜欢其中的一本《阿波罗11号登月记》(MOONSHOT: The Flight of Apollo 11)。它用水彩画的形式,再现了人类登月的壮举,画面非常明亮优美,属于真正的艺术创作,令人爱不释手。我相信,孩子们读到这样的书籍,一定会培养起对科学的爱好,以及对探索未知世界的向往。

儿童图画读物在美国据说一年要出版几百种,优秀的作品层出不穷,比如我以前贴过的《一堂天文课》。从1952年起,《纽约时报》每年评选年度十佳图画书,50多年来从未中断过。孩子们能读到这么多好书,是多么幸福啊!

相比之下,中国在这方面真是太欠缺了,在质量和数量上都不及人家的一个零头。因为图画书要求全彩印刷,成本很高,定价动辄就要上百元,所以市场小,出版社觉得赚不到钱,都不愿意出。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少儿时期读到的书对人格形成有很大影响。

下面就是《阿波罗11号登月记》的几幅插图。

1. 封面

2. 倒计时


3. 点火

4. 升空

5. 电视直播

6. 失重

7. 登月

8. 月球漫步

[相关链接]

* 《阿波罗11号登月记》全书注释版

* 作者Brian Floca的网志(中国大陆访问者需翻墙)

(完)

2009年11月5日星期四

阮一峰的网络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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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经营模式

Posted: 05 Nov 2009 03:36 AM PST

个月,重庆一本商务杂志的编辑来信,问我能不能写一篇介绍创业知识的文章。

放在平时,我肯定就推辞了。但是,最近正好在看塞思·戈丁的《创业者圣经》,做了一些笔记,很想整理出来,所以就答应了。

下面就是我为这本杂志写的文章。对这个话题缺乏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用鼠标往下拉,我觉得最后一部分总结的四个误区,还是相当精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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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企业的资产产生现金——谈谈经营模式

作者:阮一峰

某一个早晨,你睁开眼睛,突然之间再也不想为别人打工了,想要自己当老板。用时髦的话说,你决心成为一个创业者。那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呢?

有人也许会说,你必须先搞到一笔钱,没钱怎么能创业!话是这么说,但是这并不是你的头等大事,还有一件事比融资更重要。那就是在搞到钱之前,你必须先想好怎么使用这些钱。创业的第一步,就是你要想好你到底要干什么。在动身之前,你必须确定前进的方向。创业可不是旅行,你不能先把背包收拾好,然后再考虑去哪里。这就是为什么在融资之前,创业者都要先写一份《项目计划书》的原因。

一般来说,在正式动手之前,你已经想好了自己要从事哪个行业。你的心里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你觉得由你来提供某种产品或者服务,应该是可以赚到钱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自然了。你就要筹划,如何把这种产品或服务生产出来,如何把它们送到消费者手中,如何才能取回货款。一句话,你要想好通过哪些步骤,你的"点子"可以变成现实。在管理学中,这些步骤就被称为"经营模式"。

"经营模式"实际上是创业中最关键的东西之一。它有点像一种魔法,可以把你拥有的一切资源都发动起来,让它们设法产生现金。如果没有"经营模式",你的创业梦想就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只不过是你脑海中泛起的一朵浪花而已;而一旦你找到了正确的"经营模式",你的所有资产就会充分运作起来,变成了一部为你不断创造出现金的机器。

美国著名创业家塞思•戈丁在《创业者圣经》一书中,用了整整一章来讨论经营模式。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一、什么是"经营模式"

通俗地说,所谓企业的"经营模式",就是企业赚钱的方式,即企业如何将自己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有效组合,产生现金流入的一系列方法。它是你创业成功的关键。哪怕你的产品很普通,但是只要你的经营模式很出色,那么你照样能够成功。

我来举一个例子。假定你发明了一种方法,可以油炸出美味的鸡腿,你决定通过炸鸡腿来创业。那么接下来,你就要开始思考你的经营模式了,也就是你打算怎样来经营炸鸡腿这个事业。

显而易见的经营模式是,你自己去开一家炸鸡腿店。这种模式比较常规,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但是肯定很难在短期中就取得大的增长,而且开店很辛苦。但是,还有另一种不用自己开店的模式,那就是你向其他餐馆免费出借炸鸡腿的机器,条件是他们每售出一支鸡腿,你就提成5毛钱。看上去第二种模式比第一种模式更容易一些,而且增长的空间比较大。试想一下,如果全国各地都有餐馆出售你的炸鸡腿,那么你会赚到多少钱?

事实上,这就是肯德基连锁快餐店(KFC)的发家模式。1952年,62年的退休上校哈兰德•山德士经营餐馆失败,他不得不寻找新的经营模式,后来他想到了出售炸鸡配方的主意。新的经营模式最终创造出一家年销售额高达80亿美元的快餐王国。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好的经营模式对企业的发展是多么重要。

二、如何制定经营模式

制定经营模式的窍门,就是使用倒推法,从最终消费者开始一步步倒推到生产阶段。你可以按下面的顺序,向自己提问:

  第一步:谁来购买你的产品?为什么购买?市场有多大?

  第二步:客户愿意付多少钱购买你的产品?竞争对手是什么价格?

  第三步:客户在什么地方能买到你的产品?

  第四步:为了让客户买到你的产品,你要付出多少销售成本?

  第五步:你要生产出这些产品,能够负担的最高生产成本是多少?

通过这一系列的步骤,你就可以整理出经营模式的大概轮廓,其中包括这样几个要点:产品定位(最终消费者如何看待你的该产品)、原料(你的上游厂商是谁)、生产过程(产品如何生产出来)、定价(你卖给批发商、零售商、消费者的价格分别是多少)、经销渠道(你怎样向最终消费者出售你的产品?存在哪些中间商?你如何向他们付酬?)、营销(你如何让消费者了解你的产品)、市场的进入壁垒(你的竞争对手会不会轻易地复制你的经营模式)、规模的扩大(如何扩大业务)等等。

三、成功经营模式的特征

成功的经营模式,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你可以看看,你的经营模式是否具有这些特征。

  1. 这种模式最终应该能够实行盈利。无法实行盈利的企业,迟早要关门,所以盈利是最起码的要求。但是,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你可能会经历一段日子亏损的痛苦煎熬。这个时候,你要研究亏损的原因,学会区分这到底是因为经营模式的缺陷,还是属于企业经营步入正规前的正常磨合期。这里有一个窍门,那就是根据现金流来判断,如果你的项目迟迟无法产生现金流入,或者现金流入始终处于萎缩状态,那么很可能就说明你的经营模式存在问题。

  2. 你的经营模式应该是不容易被复制的。如果你的竞争对手,可以很容易地开出一家同你一模一样的企业,那么你的麻烦就大了。你必须保证能够向顾客提供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顾客只有在你这里才能买到的东西,否则的话你就会做得很辛苦,陷入价格战的泥坑,劳碌了一年,年终时收益寥寥。如果你不能保证有独门技术,那么确定细分市场,然后着力建设自己的品牌是常规的做法。

  3. 你的经营模式应该具有可扩展性。通常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企业规模很小,只服务少数几个客户。这个时候,你的经营模式能够奏效,并不等于说将来企业做大以后还能奏效。很多成功的小企业,一旦扩展经营规模,向大企业的级别跃升,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利润的增长开始变缓甚至亏损。你在10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也许不是很难,但是在1万个、10万个、甚至100万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就是难度完全不同的事情了。这里没有通用的解决方法,只有靠你自己慢慢摸索,毕竟不是每家公司都有机会变成世界500强的。但是好在很多时候,一个小规模的市场就能保证企业的存活了。

  4. 你的经营模式不应该包含太多的个体因素。这里的意思是,不应该太依赖单个的个人或企业,不管他是员工、还是供货商或客户。如果你的公司很依赖某一个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你自己,那也意味着你的公司存在很大的制约性,风险很大。要是有一天,你失去了这个人,那么你的公司就有一落千丈的可能。另一方面,如果你的公司不太依赖某个特定对象,那么在转让和上市的时候,就容易得到一个好的估价。

四、经营模式的误区

在制定经营模式的时候,有一些常见的错误,是你需要避免的:

  1. 不要因为某种企业容易开办,就去开办这种企业。前面已经说过,容易复制的经营模式往往不是成功的经营模式。

  2. 不要因为某种企业很有趣,就去开办这种企业。因为有趣并不代表它会成功,而经营一个失败的企业,肯定是非常无趣的。事实是,经营很乏味的企业,反而容易生存下去。

  3. 你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属于自由职业者,还是属于企业家,两者适合的经营模式是不同的。自由职业者喜欢创业的自由,而不愿意承担太大的风险,更不愿意自己的生活被企业管理的琐事拖累。企业家的目标是创造一项赚钱的事业(business),他愿意承担更大的风险,愿意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企业管理之中,哪怕每周工作60个小时也无所谓。

  4. 不要以为自己可以发明一种全新的经营模式。实际上,世界上赚钱的方式就那么几种,想要发明一种全新的赚钱方法是很难的,你更应该做的,就是充分利用他人已经被证明有效的经营模式。因为既然这种模式已经被证明可能成功,所以你不至于走入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而且你还可以从他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

(完)